春风起，汉中勉县如豁了口的陶瓮，金黄的春醅汩汩地漫出来。是刘禹锡“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的氛围？是杨万里“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的活泼？总之，是春天的气息，是和煦的暖意，是墨绿茎秆上托举起摇曳的金黄语言。是不被俗世定义的风景，是大地写给天空的千千情书，每一株都向游客倾诉着最原始的爱意。
在去往汉中的路上，我一直想象油菜花的盛开会带给我多大的震撼，然而就是这看似不起眼的细微末节也足以充盈我猎奇的心灵。临近目的地，一片一片黄色的油菜花汇成花海迎风招展，一幕幕鲜亮明艳的黄色映入我的眼帘，如徜徉在莫奈的画境。在烟雾弥漫中，我仿佛看到了徐志摩笔下在夕阳里跳舞的青荇，它们无拘无束，那一瞬间，我感受到了从心底迸发出来的自由呼告。于是，我驻足，连呼吸都成了与自然交换密码的仪式。它们金黄，饱满、纯粹，仿佛打翻了一桶颜料，沿路铺洒，极目无边。我在想也只有油菜花能在尚且料峭的天地挥洒出如此泼辣率性的色彩，它们是接到了春天的密令吗？身负锦囊，一路潜行，等到人们踏春而来，一声令下，喷薄而出，顷刻间惊艳世人的心境。田埂边，一群群游人向着远处蓬勃的金黄大声呐喊，想把这份春天的自然气息揽入怀中。此刻正午，阳光把油菜花摊成溏心蛋，我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花海深处，看到拍照的游人们在金色波涛里，忽而被蜂群托起，忽而被蝶影淹没，我甚至也想把自己化成摇曳生姿的一朵。女儿举着风筝奔跑，她微笑回头叫我给她拍照，我忽然发现在这个充满希望的季节里，我的小孩也像春天的嫩芽，每一天都在悄然变化，恍然间她成为了那个喜欢摆POS的臭美大姑娘。我也真正明白这是土地给予我的福利，她唤醒了我被钢筋水泥质押的嗅觉与味觉。你听，风掠过花穗的声响，原来是汉江用涟漪翻译的农谚：二月黄，三月香，四月结籽压弯梁。
带孩子回酒店的路上，遇到挽着竹筐路过的老农，告诫孩子们莫踩了菜籽荚。他褶皱的脸映射出金黄与青绿交替间写下的生存史诗。此刻凝望花海，忽然明白诗人那句”千村欣卜榨新油”的民生画卷——原来油菜花最懂土地的深情，总在凋谢时把最丰硕的籽实沉甸甸地垂向土壤，原来最磅礴的爱，恰恰藏在最朴素的奉献里，像游子临行前对母亲最庄重的叩首。
暮色渐浓时，花海愈发显出绸缎的质地。当最后一缕夕光钻进花苞，我忽然听见大地均匀的呼吸——那些被通勤震颤过的耳膜，被霓虹刺伤过的瞳孔，被会议记录填塞过的鼻腔，此刻都在金黄的光谱里重新对焦。酒店旁边有个小亭子，遇见一家人正在野炊，一只小猫蹲在椅子上甩着尾巴，另一只小狗欢腾地上窜下跳，一刻也不安宁。放眼望去，山花烂漫，春意盎然，那一刻，觉得生活如此美好。
归途上折一枝半开的菜花插在奶茶杯里，月光穿过窗棂抚摸花瓣时，我听见它在说：所谓治愈，不过是允许自己成为万物循环中的一瞬微光；所谓爱，不过是像油菜花那样，坦然接受绽放与凋零。闺女，你说的对，向大自然倾诉我的爱，是何等的幸福。（作者 任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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